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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员田丰:《哲学、文化与时代》——论文化生产力(一)

一、文化生产时代的来临

马克思主义历来重视文化力量对经济社会发展的巨大推动作用,认为文化体现了人的能动性、自觉性的本质特征,不仅不断丰富人们的精神世界,而且能够转化为巨大的物质力量。当代世界,文化与经济、政治日益相互交融,文化在综合国力竞争中的作用日益突出。

1 、文化生产是社会生产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

马克思对人类历史之谜的探索,经历了从人的本质到实践的本质再到生产的本质的思想发展过程,从抽象的哲学批判到国家的政治批判再到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历史批判的过程。在这个批判的过程中,形成全面的生产理论,从而也完成了历史唯物主义的体系构建。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德意志意识形态》以及《资本论》等著作中,从现实的人的存在、活动和发展出发,以分工理论为根据,论述了物质生活资料生产、人的生产、精神生产、社会关系的生产在人类社会生活中的地位作用以及这几种生产的相互关联、相互渗透的关系,揭示了人类社会作为活的有机体的内在结构及其运动变化的历史的和逻辑的发展过程。

物质资料的生产是人类社会生存和发展的前提,因此是“第一个历史活动”①。这种连续不断的感性劳动和创造,是整个现存感性世界的非常深刻的基础,人的生产是人类社会的基础性生产。人的生产既受制于社会需求,也创造新的社会需求,恩格斯把人自身生产与物质生产同称为直接生产和再生产,指出一定历史时代和一定的社会制度受着这两种生产的制约,因而它们是历史的决定因素。精神生产是人类社会生产体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马克思批判青年黑格尔分子把“精神”、“自我意识”理解为某种自给自足的、自我发展的历史始源性因素,指出精神生产对物质生产的依赖性,认为人们的精神交往归根到底是人们物质关系的产物,“表现在某一民族的政治、法律、道德、宗教、形而上学等的语言中的精神生产也是这样”②。在肯定精神生产受生产的普遍规律的支配的同时,马克思也肯定了精神生产的特殊性和相对独立性,在论述精神生产中的艺术生产时,他就提出要注意“物质生产的发展例如同艺术生产的不平衡关系”③。

如果说,物质生产是社会有机体与周围环境发生物质变换的转换器,人自身生产是社会有机体存在和活动的前提条件,那么精神生产是社会有机体改造环境改造自身的调节中枢,三者的相互作用,使历史呈现出自然过程和自觉创造过程的特质。正是在物质、精神、人自身的生产和再生产的过程中,人类社会成为“一切关系在其中同时存在而又互相依存的社会机体”④。

2、精神生产体现了人的本质和人类社会发展方向

为了拨去笼罩在社会历史领域的各种唯心史观的迷雾,马克思恩格斯在进行哲学变革,创立唯物史观的进程中,特别着重于对人的历史活动的客观规律、客观关系、客观因素的探索以及客观规律、客观关系、客观因素对人的精神活动和历史发展的决定作用,列宁把这个过程概括为“两个划分”,“两个归结”他指出马克思创立唯物史观“所用的方法是从社会生活领域中划分出经济领域来,从一切社会关系中划分出生产关系来,并把它当做决定其余一切关系的原始的关系”⑤,“只有把社会关系归结于生产关系,把生产关系归结于生产力的高度,才有可靠的根据把社会形态的发展看做自然历史过程”⑥。列宁的这个概括准确地揭示了马克思的思想进程,但并不是对唯物史观的无比丰富的理论体系的总体概括,然而有些人把这“两个划分”、“两个归结”绝对化,以至把唯物史观蒸发为“生产力决定论”,更有马克思理论上的敌人利用这种机械的理解把唯物史观攻击为“经济决定论”。恩格斯晚年在回顾他和马克思进行哲学变革,创立科学社会主义的理论体系的心路历程时,曾提及为了反对历史唯心主义,他们不得不特别注重强调经济因素在历史活动中的基础性作用,然而,这不意味着可以忽视国家机器、精神文化等各种上层建筑的反作用,他指出:“根据唯物史观,历史过程中的决定性因素归根到底是现实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无论是马克思或我都从来没有肯定过比这更多的东西。如果有人在这里加以歪曲,说经济因素是唯一决定性的因素,那么他就是把这个命题变成毫无内容的、抽象的、荒无稽的空话”⑦。对精神生产的意义,马克思从主体的价值和历史的规律两个向度作了大量的深刻阐述。

人的活动是有目的有意识的自觉的活动,因而生产的精神性或精神性的生产是人的生产活动的本质特征。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主要从人的本质特征、人的价值上论述精神文化因素对于劳动生产的意义,他指出:“一个种的全部特性、种的类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动的性质,而人的类特性恰恰就是自由的自觉的活动”⑧。作为人的生产劳动,是劳动者的自由的生命表现,是他的精神目的的实现。人在劳动中创造了对象世界,人在创造对象世界的过程中不是靠简单的本能的运用,而是使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的意志和意识的对象,创造一个人化自然,因而劳动的过程本质上是人的自由天性发挥的过程;人的劳动不是动物的仅仅是维持个体生存的手段,而是确证自己作为有意识的类存在物的本质,能够自由地对待劳动的对象和产品,因而人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生产,并且懂得怎样处处都把内在的尺度运用到对象上;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⑨。正是这种自由自觉的劳动生产,反映了并不断丰富着人的创造的本质,社会联系的本质。基于此,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的工人劳动的非主体性、非精神性展开了猛烈的批判,指出工人在资本雇佣劳动中,只有在运用自己的动物机能——吃、喝、性行为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是自由的,而在体现人的机能的社会生产时,却觉得自己不过是动物。动物的东西成为人的东西,而人的东西成为动物的东西。他在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受摧残。他的内部世界愚昧、贫乏正是他所创造的巨大的社会财富所造成的。因而,压抑人的创造天性,造成人的物质精神双重贫困的异化劳动是与人的自由自觉的类本质格格不入的,是要连同造成异化劳动的资本主义剥削制度一起被消除的。

马克思对精神生产的分析并没有停留在人的价值层面上,为了探讨历史的动力和规律,他深入到资本主义经济形态的内部联系并由此后思和前瞻,揭示了精神生产的历史起源、发展过程和未来前景。精神生产是人的历史活动的本质特征,但是精神生产决不是在人的实践和在物质生产之外的预成物,“思想、观念、意识的生产最初是直接与人们的物质活动,与人们的物质交往,与现实生活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的”⑩。无论是意识活动或是道德、宗教的产生,乃至政治、法律等概莫例外。原始阶段的人是低水平全面发展的人,他们的意识仅是与缺乏分工相适应的尚未分化的“畜群意识”或“部落意识”。随着分工的产生和发展,导致了精神生产与物质生产的分离。“分工只是从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分离的时候起才真正成为分工”。而“分工不仅使精神活动和物质活动、享受和劳动、生产和消费由不同的个人来分担这种情况成为可能,而且成为现实”⑪。分工造成了劳动阶级的异化,造成了人的片面发展,“生产过程的智力同体力劳动相分离,智力变成资本支配劳动的权力,是在以机器为基础的大工业中完成的”⑫。然而,资本主义条件下的分工造成的物质生产力的空前发展创造了剩余劳动,创造了自由时间,从而为精神生产的大发展提供了前提和基础。“这种剩余劳动一方面是社会的自由时间的基础,从而另一方面是整个社会发展和全部文化的物质基础……所以资本创造文化,执行一定的历史的社会的职能”⑬。从整个社会来说,创造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也就是创造了生产科学、艺术等等的时间。

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推动了科学技术的迅速发展及其应用,为精神文化生产创造主体条件。资本主义的工业革命产生了机车、铁路、电报、走锭精纺机等等先进的技术设备,“它们是人类的手创造出来的人类头脑的器官;是物化的知识力量。固定资本的发展表明,一般社会知识,已经在多么大的程度上变成了直接的生产力,从而社会生活过程的条件本身在多么大的程度上受到一般智力的控制并按照这种智力得到改造。它表明,社会生产力已经在多么大的程度上,不仅以知识的形式,而且作为社会实践的直接器官,作为直接生活过程的直接器官被生产出来”⑭。资本生产方式第一次使自然科学为直接的生产过程服务成为必要和可能,第一次大规模地为自然科学创造研究、实验的物质手段,第一次使生产过程具有科学理性的性质。资本主义大工业促进了劳动者的社会交往,改变着劳动者的精神面貌。资本主义大工业改变了劳动者与劳动资料的关系,提升了人的能动性。随着大工业向自动化阶段迈进,“劳动者表现为不再像以前那样被包括在生产过程中,相反地,表现为人以生产过程的监督者和调节者的身份同生产过程本身发生关系”⑮。马克思预见了劳动资料变革的两个趋势,一是人控制的动力越来越多地代替人的体力,二是生产资料自动化越来越使人从直接生产过程中解放出来,从而增加人的精神活动所需的自由时间。最后,资本主义大工业开创了“世界历史”,使劳动者形成全面生产包括精神生产的能力。“各个单独的个人才能摆脱各种不同的民族局限和地域局限,而同整个世界的生产(也包括精神生产)发生实际联系,并且可能有力量来利用全球的这种全面生产(人们所创造的一切)”⑯。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指出,资本主义生产在产生出个人同自己同别人的普遍异化的同时,也产生出个人关系和个人能力的普遍性和全面性。未来共产主义社会,由于物质生产力的高度发展,由于这种高度发达的物质生产力成为人们共同财富而形成的每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异化劳动将被以发展人的能力为目的的全面生产所代替,人类将从物质生产为主导的必然王国向精神生产为主导的自由王国进军,“自由王国只是在物质生产劳动终止的地方才开始,因而按照事物的本性来说,它存在于真正物质生产领域的彼岸”⑰,到那时,“财富尺度决不再是劳动时间,而是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⑱。自由创造的精神生产,自由全面发展的人,自由劳动时间,从主体尺度、活动方式尺度、财富尺度三个方面颠覆了以异化劳动为尺度的资本主义,展示了未来共产主义美好社会的基本的特征。

3、文化竞争成为当今时代国际竞争的新态势

随着精神生产逐渐成为经济社会发展的强大推动力和社会财富的主要增长方式,二战以来国际竞争正在经历从军事—经济—文化的演进过程。美国学者Michael E. Porter,Jeffery D. Sachs和John W. Mcarthar把现代化进程中的经济发展划分为四个阶段:“要素驱动”阶段,“投资驱动”阶段,“技术驱动”阶段,“创新驱动”阶段⑲。这四个阶段的演化反映了现代化发展的一般规律,也反映了综合国力竞争模式的新态势,当代世界已进入了文化竞争时代。

知识竞争是文化竞争的关键。包括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在内的知识体系是人类认识世界的理性工具,是一切文化的基础。近代以来,特别是信息技术革命兴起以来,知识的内容和形式不断取得革命性突破,人类对自然规律、社会历史规律及思维规律的认识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人类影响和改造客观世界的能力也几乎达到“梦想成真”的境界,培根的“知识就是力量”的名言得到了实践的有力印证,“知识经济时代”的提法已得到普遍认同。由于经济增长模式的转型,资本与知识的关系发生了重大变化,如果说,工业经济时代,资本决定知识的价值,那么在知识经济时代,则是知识决定资本的价值,知识成为生产和管理的稀缺性的要素,美国著名学者托夫勒在《权力的转移》书中指出,随着西方社会进入信息社会,社会主宰的力量将由金钱转移到知识。哈佛大学教授丹尼尔·贝尔在《后工业社会的来临》一书也指出,与工业社会围绕生产与机器这个轴心而旋转相反,后工业社会围绕知识组织起来,进行生产与管理,向前推动新的社会关系和新的社会结构的产生。

文化产业竞争是当前文化竞争的热点。应该说,精神生产从物质生产中分离出来的过程,亦即文化走向产业化的过程,然而,文化生产与文化服务成为专业化、市场化、规模化的产业并对民族经济乃至世界经济产生重大影响,是与资本和市场的全球化、高新科技在社会生活中的广泛应用、文化消费成为拉动国民经济发展的重要杠杆等紧密联系的。西方国家在20世纪80年代以来已形成了庞大的文化产业体系。对于走向全球化的东方国家和地区来说,文化全球化既是机遇,又是挑战,如果不迅速制定发展文化产业的战略,不仅将影响本国经济结构的优化升级,而且将陷于“失语”的被动状态,危及自身的文化安全。

文化竞争的核心是文化价值的竞争。价值是在人改造客体和自身中产生的,突出地体现了人的目的性和自觉性,因而构成了文化的核心,它是民族文化、群体文化乃至个体文化的灵魂和魅力所在。在全球化过程中,民族文化身份的区别,意识形态的差异是不可否认的顽强的事实,各种文化价值既不断融合、趋同,又不断冲突、对抗、分化,因而文化价值的竞争始终是渗透于民族国家之间经济、政治、文化交往的深层动因。